過兩天就是中秋節，今晚的月亮真圓真亮，柔和的月光透過狹隘的窗口照進了黑暗的房間，C君此刻真切感受到了李白詩句描繪的情景，思家之情越發濃烈，過去的事排山倒海涌到眼前。

這是一棟通體淺灰色兩層樓房，略顯低矮陳舊，在此多個年頭，C君早已習慣了尖銳刺耳的哨子聲，不容置疑的呵斥聲，從管人的人轉換到被人管著的人，一切從進入這棟樓開始。

30年前的一天，C君踏進了一棟凹字型四層的樓房，樓前三棵玉蘭樹，高大挺撥，樹前一個半圓型的停車場，一個養了幾條金魚的水池，一面迎風飄揚的國旗，這是一座政府建設管理機構的辦公樓，紅磚碧瓦，精致穩重。

C君清楚地記得，從省城大學畢業后第一天到辦公室報到時，整棟樓的人齊聚會議室，由局長向大家隆重介紹C君，著重強調了他是本局第一個分配來的大學生，那天C君身穿一件白色襯衣，象一張預備描繪藍圖的白紙，在會議室接受著大家的注目禮。

從此，這棟四層小樓里出現了一個最早來最晚走的人，在眾人嘉許的口碑中，兩年后被任命為辦公室副主任，兩年后接過了退休辦公室主任的接力棒，工作越干越出色，各種材料、各項事務應對有條不紊，那時C君感到整棟樓熠熠生輝，外墻上的爬山虎生機勃勃。

兩年以后，一紙調令把C君調到了市政府大樓上班，在八樓的一個房間里，居高臨下，推開窗可以眺望到那座四層的小樓，C君此刻才發現那棟樓真的很陳舊，甚至有些矮小。

市政府大樓共15層，往來其中的多數是手持公務包的人，C君走在樓前大理石鋪就的三段22級臺階上，腰桿挺直挺直的，也挎上了一個小小的公務包，盡管皮質有些粗糙，可里頭每天滿滿的都是領導交辦的事，C君盡心盡力，辦得妥妥貼貼，順順當當。

進入此樓，C君還練就了一門獨特的功夫，行進在樓內長長的走廊，見到有領導過來，隔10多米遠就展現燦爛的笑容，還可以做到笑不露齒，笑得誠心實意，陽光純潔，不含媚意。

C君覺得這棟15層樓不但藏龍窩虎，而且生龍活虎，時不時在二樓回廊公示欄上看到一批人的升職通告，幾張熟悉的相片，幾個相熟的名字，在公告周期過后相繼走出了這棟大樓。

兩年后，C君名字和相片也上了公示欄，擔任政府辦副主任，五年后，C君也走出了這棟大樓，升任到那棟四層的小樓做局長，還是在那個熟悉的會議室，接受著眾人的注目禮。

樓前有了一輛可隨時調遣的小車，一個稱職稱心的司機，坐在四樓局長室柔軟舒適的真皮大班椅上，C君瞇上眼睛想起了中學時的那棟教學樓，大學時的那棟教學樓，樓內是一個個埋頭苦讀的學生身影。

眼前這座四層樓，樓小權力大，一樓到四樓全是審批機構，依次遞進，不能越層，C君起初是按照規矩辦事，走完所有程序才肯簽字批準，后來覺得這過程太拖沓了，于是拉起局長室的窗簾，與地產開發商們說起了悄悄話，走起了特事特辦，第一次是走了暗標通道，幫助一開發商拿到了一塊面積不小的旺地，建設了9棟商品房，第二次是跟規委會打了招呼，幫助一開發商調高了樓盤的容積率，增建了兩棟商品房，C君拉起窗簾說悄悄話的次數越來越頻繁，整棟小樓籠罩著神秘的氣氛。

某一天，死死捂住的蓋子被揭開了，C君的白色襯衣換成了黑白條紋衣，牽連到幾個人也被迫換成了最不愿意穿的衣服。

過兩天就是中秋節，在25層高樓的家也許月亮更大更圓更亮，可愛的外孫也許睡著了，他堆的積木房總是又大又寬，前幾天女兒來信說，外孫留了一間最美的自制積木房給外公，兩年后還要外公騎自行車送他上小學呢，那間小學的教學樓真美，他們在等著。（本文發表于2017年12月《精短小說》）